安雅和华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场荒唐的梦。

  对于安雅而言,这并没有什么值得说出口的,甚至梦里的那个名为华的少女不要真的是师父的过往才是最好。

  否则,只要想到师父会对着另一个人露出那种青涩中又点着期待的眼神,而且那个人还和自己有着一样的名字、一样的相貌,安雅那刚刚修成的剑心就仿佛要四分五裂一般,令她不甘、令她愤懑、令她……嫉妒。

  她羡慕那个早早出现在师父生命里的安雅。

  但是她又可耻地……有些窃喜。

  至少,至少,自己对于师父是不一样的。

  哪怕这种不一样,只是来自于一点可怜的旧日幻影,自己只是一个无耻的小偷,享受着这种误认、错认带来的优待。

  就好像只能反射太阳光的月亮一样,再怎么明亮的月辉,都不是她自己的光芒。

  师父给自己的赐剑取名“水映月”,是不是在提醒她自己呢?

  眼前的这个八弟子……只是镜中之花、水中之月,不是她追寻的那个真物。

  她们只是这个世界上恰巧极为相似的两片不同的叶子,相似到即使是仙人都难以克制自己的凡心。

  对于安雅而言,这其实解答了一个问题。

  为什么师父会带自己回太虚山呢?

  自己身上有哪里是特殊到能入仙人眼的呢?

  她曾经从大师姐那里得到的猜想是自己的天赋,但现在看来,这个天赋是真的,但恐怕不是指的自己的武学天赋。

  是她生了副好皮囊啊……

  安雅依然是以往的那幅样子,跟师姐们打成一片,会听大师姐讲课,缠着二师姐做点心,给六师兄带二师姐的小八卦……

  五师姐程凌霜有时候手痒,会找她来切磋剑招,这通常都以安雅被打趴下作结,毕竟二岁入门修行到十八岁的积淀,即便安雅再天纵奇才,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里就赶上。

  不过因为安雅的悟性确实惊人,所以程凌霜在和她切磋了一旬之后,这位剑痴五师姐就基本不会在切磋中留手了。

  安雅的心湖就像是面澄澈的水镜,会倒映出她所见的一切,也能很轻易地模仿她所见的一切。

  所以,程凌霜一开始耍的基础剑形很快就在切磋中被安雅学过来了,并且演绎出了属于安雅自己的理解——毕竟,太虚剑气再怎么难修炼,这些部分都是被精炼过的基础,在有好的教习,以及自己愿意下功夫揣摩的情况下,掌握也没有那么难。

  真正让程凌霜感到棘手的是,在和小师妹的同一次切磋里,她不能频繁地使用相同的剑招,否则很快就会被小师妹摸到门道。

  可她又不能耍赖,毕竟事先说好的,她只用止水之境能驾驭的剑气和剑形。

  要是和同门切磋的时候把太虚剑神这种大杀招使出来……

  那还叫切磋吗?那还有武德吗?

  剑痴程凌霜丢不起这个人,也过不了自己的剑心这关。

  结果就是,这挨打的一个月,安雅在心蕴、形蕴,甚至是魂蕴上的进步飞速。

  程凌霜是眼睁睁地看着小师妹刚刚被自己用剑身打趴在地,然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高喊“我成啦”,剑心立地入无尘之境。

  按照这个速度推算,小师妹要修炼到太虚之境,恐怕过年之前就能做到了。

  越挨打越进步,安雅那是一点被五师姐打击的感觉都没有。

  师姐,师妹我太想进步了.jpg

  程凌霜那是见猎心喜啊,毕竟师门里除了师父,就还没有这么耐打的沙包……切磋对象。

  其他师姐师妹师弟,跟自己切磋了几回就总是推脱了,毕竟打没有收获的碾压局确实很打击人的信心。

  这种时候冒出来一个特别耐打、特别上进、天赋甚至比自己强的对手,任何武痴都是不可能放过的。

  连林朝雨都说,从来没见过和凌霜师妹关系处这么好的人,能好到凌霜师妹天天去找的地步。

  甚至挨打完的安雅给程凌霜分享从二师姐苏湄那薅来的手作糕点,程凌霜那个堪比赤鸢真人的冰山还会笑,还会说谢谢!

  林朝雨养了这孩子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她这一面!

  安雅平淡的太虚观生活没有过上很久,赤鸢真人便感应到南方有灾殃祸乱世间。

  只是这次出门,她特别带上了她这位新入门不久的“小八”。

  按照惯例,入她门中,便要见见血了。

  ……

  江南。

  青龙山下一小镇,近期闻听有妖孽作祟。

  有镇民惊魂未定地说,曾在夜晚见到已经下葬的亲人,他们看起来仍是尸体模样,身体腐烂,满目青黄,却又如活人般活动自如,甚是吓人。

  镇民都怀疑是传闻中的僵尸,而玄门中人猜测,大约是那片土地下有东西,惊动尸气。

  可武林几大门派在这里连续碰壁,派出来的几轮弟子全都这折进去了,还是没有收获。

  镇民们惶惶不可终日,甚至有些人宁愿选择抛弃祖祖辈辈生活的镇子。

  而今日,赤鸢真人携爱徒来了。

  绵延无边的夜色当中,远方城镇里打更儿的铜锣声,自灯火阑珊的冷清当中,缓缓涤荡而开,如水面上缓缓跌宕的涟漪。

  子时已过,这片小村子则陷入了如沼泽深处般的死寂。

  宛若鬼祟般、步伐沉重的行尸走肉,嗅着仅存的人味儿,在村子里晃荡。

  仙人望着这片已然沉沦为地狱的修罗之境,神情淡然,她手中青墨相间的油纸伞微微触地。

  崩坏能以此为结点,似蛛网般绵延千里。

  于是,仅仅一个弹指的时间。

  那些脚步声的主人便归于沉沉的夜色,灰飞烟灭。

  ——她没有这么做。

  “小八,为师问你,此时该做什么?”

  仙人的声音飘渺而空灵。

  华刻意地没有念安雅的名字。

  自从几个月前的那场梦境,她愈发频繁地梦见第七次大崩坏之前的安雅前辈。

  有些旧日的记忆越发清晰,有些尘封的情感越发跳动……

  每每此时,她就越发难以面对自己的徒弟。

  看着她,华真的会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,心中的感情在错误地迸发,却愈发扭曲成一种不堪的、对师徒伦.理的悖逆。

  她知道,她是年长者,她不该这样。

  可……

  仙人的心魔劫,又岂是那样好渡的?

  羽渡尘,羽渡尘,难渡仙人尘!

  “师父,不留活口,对吧?”

  安雅手中的轩辕剑水映月,在月下泛着一片水蓝,猩红的双眸里看不见半点纠结。

  道心,空明。

  “凡入魔,必诛之